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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俯瞰 - 体制改革的瓶颈:中国单位制度
体制改革的瓶颈:中国单位制度

本报记者 张隽

   《中国单位制度》是我国第一部对单位进行系统研究的专著。 这部被学界认为具有原创性的著作,出版以后受到了国内外知识界的 关注,认为它是中国学界对当代重大现实问题,即单位制度这一体制 改革的核心问题作出了直接回应,有学者称其为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 报春燕。同时,本书也高居’99中国学术畅销书榜首。为此,记者对 该书的作者进行了专访。

  记者:《中国单位制度》出版以来,在海内外学界和读书界引起 了广泛的关注,请谈谈你们写这本书的动因。

  杨晓民:我们原本想做一个关于单位制度研究的个案,但随着研 究的深入,我们发现作为我国社会主义公有制基本细胞和组织基础, 兼有政治、经济和社会三位一体功能的单位,不仅与我们城镇居民的 个人生活息息相关,还和国家权力资源的分配与再分配、政治体制改 革、经济体制改革、社会转型、公职人员行为方式和价值取向、社会 集团与个体的社区生活等等存在着极其密切的联系。此外,我们还强 烈地感受到,一个庞大的单位福利集团,这是一个与乡村社会有深刻 政治和经济利益分歧的集团,迫使中央政府新出台的一系列改革举措 在实际推进过程中发生错位或偏离,甚至使我们市场经济的关键指标 即货币化进程政治性地减速。

  记者:你怎么看待单位制度的历史地位和弊端?

  杨晓民:单位制度在我国社会主义建立和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 作用,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:一、将一度在西方强大文明面前失态的 中华民族空前组织起来,凝聚成一个坚强有力的实体;二、为后来的 中央政府推进改革提供了赖以继续发展的工业及其它物质基础;三、 维护了中国社会的稳定,在***后,为社会主义的进一步实践提 供了阵地。

  在肯定这些功绩的同时,必须指出单位制度存在着政治、经济、 社会等诸方面的弊端。在改革触及到深层次矛盾时,单位制度就成了 改革的一个瓶颈,一个体制性或组织性障碍。可以说,不全面改革单 位制度,中央政府的一系列改革就有可能在现实中失效。应该说,我 们的政府已强烈地关注到了这一层面并正逐一加以解决。比如医疗、 养老、就业、住房、户籍制度、金融体制等改革,就极大地削弱了单 位制度赖以生存的根基。

  记者:在改革的攻坚阶段,单位制度的变迁与政治体制改革、经 济体制改革、社会转型有何内在的联系?

  杨晓民:在中国长达50年的社会主义实践中,执政党系统通过大 量相对分散的独立的单位组织有效地控制了社会成员和社会资源,并 以此为轴心发展出一套完整的社会功能、社会结构、社会生产和分配 体系。因此,我们在研究单位制度时,首先注意到它的政治特性,主 要包括意识形态、政治结构和政治后果。可以说,单位具有一种强大 的政治动员和政治控制能力。单位社会在理论上是一个身份平等的消 灭私利的社会,然而实际上却是一个在平均主义掩盖下按身份高低获 取社会资源的金字塔型社会。政府对经济生活和私人生活的超强干预, 使得机构重叠、人浮于事成为单位社会的一大顽症。尽管单位制度在 体制逻辑上构成了腐败的土壤,但私有制经济同样也可滋生腐败。中 国的腐败在制度改革背景下有一种“集体共犯 的意味,根据我们的 观察,那种无处不在的腐败文化必须依靠不断增加的供给才能得以控 制。事实上,近几年中国政府对单位社会产权的结构性改革,释放了 巨大的生产力。因此只有不断增加供给,持续地进行产权结构变革, 才是控制腐败的首要内容。

  中国单位社会在经济上的重要特征是:资源极度稀缺、劳动力过 剩、平均主义、高福利、低效率。因此,中国的政治问题往往与经济 问题交织在一起,而且经济问题比纯粹的政治体制改革更为复杂,在 这个意义上,我们认为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成本必须依靠经济发展来 解决。随着城镇人口的增长,政策性就业单位迅速增加,吃财政饭的 单位职工人数持续膨胀,中央财政能力急剧下降,单位无限扩张就面 临着一系列困境,中央政府必须要改革单位体制里的各类组织,这种 改革首先从国有企业开始,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经济体制改革。出于 政治稳定考虑,政府对单位组织劳动力过剩和再分配这一体制性因素 的改革延迟到90年代才真正开始,而且这一改革至今仍遇到了来自单 位社会内部的顽强抵抗。事实上,在经济体制改革中,各种以改变旧 单位制度为主要手段的措施不断出台,其中有票证制度、粮油统购制 度、投资制度、流通制度、价格制度、干部人事制度、户籍制度、金 融制度、社会保障制度和住房制度等等。这些措施导致政府丧失了从 经济上控制社会群体和个人活动的具体手段,使社会成员的活动空间 不断扩展,并且使隐私权、自由、民主等观念在事实上存活下来,它 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动摇了单位制度。

  众所周知,1978年以来的改革开放是本世纪中国社会结构的第三 次转型。20年来,中国政府通过渐进式改革的道路,通过市场的力量 逐步削弱、部分地瓦解了现有单位福利集团。当前中国改革已经到了 严重堵塞关口,即所谓“既得利益集团 问题。这个既得利益集团实 际上就是指以单位组织成员为核心的社会群体。在这个社会特有的制 度强约束条件下,社会转型实质上就是社会结构整体性或局部转变。 研究单位制度,恰恰是以中国社会的制度性进展(制度背景、制度主 体、制度创新)作为主要线索的,这样有助于我们形成一个关于中国 社会的清醒的整体认识,最终实现从单位社会向21世纪新社会转型的 宏伟目标。

  记者:你如何看待单位社会向后单位社会转变的态势?

  杨晓民:我们过去的单位社会是一个以政治身份为分配原则、社 会资源流动性差和政府包揽计划生产体制的身份社会,1998年以来, 中央政府陆续出台了相关改革法规和政策,试图打通体制壁垒,从而 最终完成单位社会向21世纪后单位社会的转变。后单位社会的主要特 征是:以法制精神为准绳,以市场为主要活动场所,政府进行宏观调 控,注重个人业绩而不是身份性利益,我们也称之为“业绩社会”。

  记者:当代中国的问题包含着巨大的学术容量,可惜我们学术界 对此关注得太少。作为年轻学者,你们在这方面作了一个开拓性尝试。 请谈谈你们在此问题研究上的学术进展。

  杨晓民:中国社会从本质上讲是一个单位社会。由于1949年以后 中国政府权力逐渐扩张到社会的各个角落,原来意义上的社会,即相 对独立于国家权力的民间社会,实际上已不复存在。虽然1978年以来 的改革开放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一状况,但是,对中国城镇中大多 数人而言,单位仍是他们安身立命之处,单位对人们的生存仍然具有 十分重要的意义。作为研究该问题的第一部专著,我们无疑汲取了曾 关注这一问题的学者们的一些知识营养,我们对此再次表示感谢。总 的来说,这部专著把中国单位研究推进了一个新阶段:一、第一次跳 出了就单位研究单位的框框,通过“单位 这个公有制的基本细胞, 我们试图以整体性、历史性的视角而不是分门别类地从政治、经济、 法律、伦理等角度分割研究中国的现实社会。二、在理论上突破了 “国家-社会 的框框,提出了单位制度的二元结构论。我们认为, 规范结构与派系结构同时并存,相互作用。规范结构即单位社会中的 正式权力关系,派系结构即非正式的权力关系。规范结构是政府整合 社会的建构过程,即国家权力自上而下对社会进行控制的过程;派系 结构则是社会成员被整合后因供给不足而对规范结构的解构过程,即 个人缘于个人利益的动机抵制、曲解、利用上边的各种政策谋私利的 过程。三、在方法论上提出了制度-社会理论。我们认为,一切社会 问题都是社会制度不完善或者不适用造成的。这种从制度出发来研究 社会的方法,我们称之为“制度+社会 范式,也即制度-社会理论。 四、参与性观察。单位制度造成的一个严重学术后果是,社会信息资 源不能共享,各种单位的上传下达成为单位人获取直接信息的重要渠 道。学者们无法从各种政治色彩浓厚的单位中方便地获取研究材料, 换句话说,被严重单位化了的学者们部分地丧失了替“在场者 说话 的代言人资格,其研究存在着学科与具体社会现实脱节的危险。而我 们试图以一个社会变革的积极参与者的身份,采用一种带有民间色彩 的半官方的立场,从一种功利的、经济意味的视角来研究中国社会。 五、多个案研究。单位制度是以对中国社会的多个案分析作为实证基 础的,单位研究本身就是对中国城镇社会这一巨型个案的综合考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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